《蓝色港湾的晚风与人间》
第二天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刚爬上素味斋的灰瓦,邢成义正抡着斧头劈柴,木柴裂开的脆响里,忽然混进一阵极轻的脚步声。他直起身往巷口望,就见个姑娘站在石榴树下,白裙子被风掀得轻轻晃,像朵刚落进人间的云。
“请问,这里招暑假工吗?”
她的声音像浸了晨露的玉,清润得能滴出水来。邢成义举着斧头愣在原地,连熊立雄从后厨端着泔水桶出来都没察觉——这姑娘实在太惹眼了,不是那种扎眼的艳,是像水墨画里走出来的,眉眼清疏,却又带着股说不出的亮。
陈露正在擦玻璃罐,听见动静探出头,手里的布“啪嗒”掉在案台上。姑娘约莫二十岁年纪,身量高挑,穿条月白色的棉麻长裙,裙摆绣着几枝淡青色的芦苇,风一吹,芦苇像在水里晃。她的头发松松挽成个髻,几缕碎发垂在颈侧,随着呼吸轻轻动,露出纤细的锁骨,像月下的溪流勾勒出的弧度。
“您……您请进。”陈露赶紧擦了擦手,引着她往院里走。姑娘的白帆布鞋踩在青石板上,几乎没声响,倒让檐角的风铃显得格外脆。王店长从账房出来,戴着老花镜打量她,镜片后的眼睛亮了亮:“姑娘贵姓?”
“免贵姓苏,叫苏清沅。”她微微颔首,举止间带着种自然的优雅,不像来应聘服务员,倒像来赴一场茶会。“我在音乐学院读大二,想找份暑假工,听说您这儿缺人?”
李萌萌抱着画板从厢房跑出来,铅笔还夹在耳朵上,一看见苏清沅就“呀”了一声——这姑娘的侧脸线条太好看了,鼻梁高挺却不凌厉,下颌线像被春风磨过,柔和得恰到好处。她的眼睛是浅棕色的,睫毛长而密,垂眸时在眼下投出片浅浅的阴影,像落了片羽毛。
“会做些什么?”王店长示意她坐,陈露赶紧端来杯桂花茶,茶杯在她手里显得格外小巧,手指修长,指甲修剪得圆润,透着淡淡的粉。
“会收拾餐桌,会洗碗,”苏清沅接过茶杯,指尖轻轻碰了下杯沿,像怕烫着似的,“还会……唱歌。”
这话一出,院里顿时静了。熊立雄正往缸里倒水,瓢都举到半空了;邢成义的斧头还扛在肩上,木柴的碎屑落在他布鞋上;李萌萌已经掏出铅笔,飞快地在画板上勾勒她的侧影,连她耳后那枚小小的珍珠耳钉都没放过——那耳钉在晨光里闪着微光,像藏了颗星星。
“唱歌?”徐涛抱着吉他从厢房出来,弦上还缠着昨晚的桂花,“什么歌都会唱?”
苏清沅抬眸看他,浅棕色的眼睛里像落了光:“民谣、古典都能唱,小时候跟着奶奶学过昆曲,也算有点底子。”她说着,指尖无意识地在膝盖上轻点,像在打拍子。
王店长笑了,往灶房喊:“成义,煎个鸡蛋给苏姑娘垫垫肚子,咱们边吃边聊。”邢成义“哎”了一声,转身时差点被木柴绊倒,逗得苏清沅弯了弯眼,那一笑,像春风拂过湖面,漾开的涟漪都带着甜。
面试其实算不得面试。王店长问了几句学业,又看她试擦了张桌子——动作不算快,却格外仔细,桌角的缝隙都用布捻擦得干干净净。陈露悄悄跟王店长说:“这姑娘一看就不是干粗活的,可眼神里踏实得很。”
熊立雄蹲在院角剥蒜,眼睛却总往苏清沅那边瞟。她坐得笔直,却不显得拘谨,裙摆铺在长凳上,像朵盛开的白莲。阳光落在她发梢,镀上层金边,连碎发都像缀了金粉。
“既然来了,就是缘分。”王店长摘下老花镜,用布擦了擦,“咱素味斋规矩简单,手脚勤快,心眼实在就行。工钱可能不如大饭店……”
“我不是为了钱。”苏清沅打断她,声音里带着点认真,“我想找个能安安静静待着的地方,听着烟火气写歌。昨天路过巷口,闻着您这儿的桂花香,就觉得该进来看看。”
这话正说到王店长心坎里。她拍了拍桌子:“那就留下!徐涛,你不是总说缺个能合唱的吗?清沅来了,正好给咱素味斋添点乐子。”
徐涛的耳朵红了,抱着吉他往旁边挪了挪,弦却“叮咚”响了声,像在应和。李萌萌的画板上,苏清沅的轮廓已经清晰起来,她特意把姑娘裙摆上的芦苇画得格外生动,像真能随着风晃。
“对了,”陈露忽然想起什么,“清沅,你说会唱歌,能不能……给咱唱一首?就当是开工礼了。”
院里顿时静了,连邢成义劈柴的动作都停了。苏清沅略一思忖,浅棕色的眼睛里泛起层水光,像落了雨的湖:“那就唱首《梦里水乡》吧,我奶奶总爱哼,说这歌里有家的味道。”
她站起身,走到院中的桂树下,阳光透过叶隙落在她白裙子上,晃得人眼花。徐涛想递吉他给她,她却摇了摇头:“清唱就好。”
晚风啊吹过我脸庞
你那温暖的目光
……
第一句出口,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。她的声音不像磁带里的那般甜腻,倒带着种清冽的婉转,像山涧的溪流漫过青石,又像月光落在湖面,轻轻巧巧就漫进人心里。浅棕色的眼睛微微闭着,长睫毛颤动,像有只蝴蝶停在上面。
船头啊摇啊摇
摇进了江南的梦乡
……
唱到“江南”二字时,她的尾音轻轻转了个弯,带着点昆曲的水磨腔,柔得像团棉花。熊立雄手里的蒜都忘了剥,指甲掐进蒜瓣里,挤出的汁水沾在手上都没察觉。邢成义靠在柴堆上,望着桂树的影子发愣,这歌声让他想起年轻时在江南当兵的日子,河边的芦苇也是这样,风一吹就沙沙响。
陈露的眼圈有点红。她想起远在老家的母亲,总爱在灶台边哼些不知名的小调,那调子和苏清沅的歌声一样,都带着烟火气的暖。她悄悄往灶膛里添了根柴,火苗“腾”地窜起来,映得她的侧脸发亮。
李萌萌的铅笔在纸上飞快地游走,她要把这歌声画下来——不是画音符,是画姑娘微扬的下巴,画她轻颤的睫毛,画她裙摆上被风吹动的芦苇,画院里每个人的神情:王店长眯着眼轻晃脑袋,徐涛的手指在吉他上无声地按弦,邢成义的嘴角噙着笑,熊立雄的蒜瓣掉在了地上。
水啊水荡漾
云啊云彷徨
……
苏清沅的手臂轻轻抬起,像在描摹水面的波纹,手腕的弧度柔和得像月牙。阳光顺着她的指尖往下淌,落在青石板上,碎成一片金。巷口路过的张奶奶拄着拐杖停下,在院外站定,浑浊的眼睛里泛起层亮,跟着轻轻哼起来。
谁的梦啊在水乡
谁的泪啊湿了眼眶
……
尾音落下时,桂树的叶子轻轻晃了晃,落下朵细小的花苞,正好落在她的发间。院里静了好一会儿,才响起熊立雄的鼓掌声,他拍得太急,巴掌都红了,引得大家都笑起来。
“比收音机里唱的好听!”张奶奶在院外喊,“姑娘,明儿还唱不?我带着孙子来听!”
苏清沅笑着点头,浅棕色的眼睛里闪着光,像盛了整个清晨的阳光。徐涛忽然抱起吉他,轻轻拨了个和弦,正是《梦里水乡》的调子:“以后每天收工,咱都在院里唱会儿歌吧?”
“好啊!”李萌萌举着画板欢呼,上面的苏清沅正站在桂树下,裙摆飘起,像要乘风而去,可脚下的青石板和身边的烟火气,又牢牢把她拴在这人间。
邢成义扛起斧头往柴房走,脚步都比平时轻快,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旋律。陈露开始择菜,指尖沾着的露水混着菜香,格外清爽。熊立雄把掉在地上的蒜瓣捡起来,吹了吹灰,说要腌在糖醋汁里,“给清沅尝尝咱素味斋的手艺”。
王店长看着这光景,忽然觉得素味斋的夏天才算真正来了。有桂花香,有热粥暖,有烟火气,如今又添了清润的歌声,这人间的好,不就藏在这些细碎里吗?
苏清沅走到灶台边,看着陈露择菜,白裙子的一角轻轻扫过青石板,留下道浅浅的影子。“陈露姐,我能帮你做点什么?”她的声音里还带着唱歌后的微哑,像浸了蜜的砂纸。
“你呀,先歇着。”陈露笑着往她手里塞了个刚蒸好的南瓜饼,“尝尝咱素味斋的烟火气,比歌里的水乡还暖呢。”
阳光爬上灶台,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,一个忙着择菜,一个小口咬着南瓜饼,像幅刚画好的水墨画。徐涛的吉他声又响起来,这次的调子格外轻快,混着邢成义劈柴的脆响,熊立雄搬菜的吆喝,李萌萌笔尖的沙沙声,还有苏清沅偶尔跟着哼的《梦里水乡》,把素味斋的清晨,织成了最动人的人间。
李萌萌在画板的角落添了行字:“原来最美的水乡,不在梦里,在冒着热气的灶台上,在唱着歌的烟火里。”风从巷口吹来,掀动她的画纸,也掀动苏清沅白裙子上的芦苇,像在应和着这句心里话。